山西煤炭系统的最冷冬天
目前,在山西省属七大煤炭集团中,仅两家无主要领导落马。其余五家中,落马董事长或总经理达7人之多。此外,在媒体描摹的山西煤炭系统图景中,一些煤炭集团与山西官场、商界的关系可谓横纵相连、千丝万缕。不少落马官员、涉案富商就曾与煤炭集团有密切往来。
眼下,山西煤炭系统已然迎来最冷酷的冬天。
10月26日,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以下简称山煤集团)原董事长、党委书记郭海被带走调查。此前一天,在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召开的党政联席会议上,郭海被免去董事长、党委书记职务。
至此,包括山煤集团在内的山西省属七大煤炭集团中,仅山西阳泉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阳煤集团)、山西晋城无烟煤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晋煤集团)无主要领导落马。其余五家中,落马董事长或总经理达7人之多,分别为白培中、杜建华、任润厚、刘建中、曹耀丰、吴永平、郭海。
在媒体描摹的山西煤炭系统图景中,一些煤炭集团与山西官场、商界的关系可谓横纵相连、千丝万缕。
有报道称,郭海落马或由大同煤矿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同煤集团”)原董事长、山西省煤炭工业厅前厅长吴永平腐败案牵出,而吴案又很可能是张新明案的持续发酵。山西原金业集团董事长张新明因煤炭发家,曾有“山西首富”之名。
在郭海之前,任山煤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的杜建华,则因卷入山西女商人丁书苗腐败大案被查。而纵观丁书苗的发家史,亦涉足煤炭行业颇深。
“山西发生的腐败问题不是孤立的,是一坨一坨的。”今年3月的全国“两会”,山西省代表团媒体开放日上,作为中央唯一定性“系统性塌方式腐败”省份的省委书记,王儒林使用的这个数量词,曾引发全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四种官员“倒在煤上”
山西系列腐败案的序幕,似乎是由4年前,两个窃贼无意扯开的。
2011年11月,时任山西焦煤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家中被盗,其妻报案称被抢300万元。窃贼被抓获后却证实,被盗钱财物品总价值近5000万元。
之后,被免职的白培中牵扯出了涉嫌包庇他的山西省委原副书记、纪委书记金道铭。后者的落马,又拉下山西焦煤国际贸易公司原董事长胡建伟、山西煤炭运销集团原副总经理姚海平、山西省纪委原常务副书记杨森林和晋中市委原副书记张秀萍。
金道铭的落马,被山西官场人士称为一块先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其被调查后半年内,山西省原副省长杜善学、太原市委原书记陈川平、省委原秘书长聂春玉、省委统战部原部长白云4位省委常委,以及省政协原副主席令政策、原副省长任润厚共计6位省级领导,均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相继被带走。
一场“官场地震”从山西省会太原向吕梁、大同蔓延,先后有多名副部级官员和几十名厅级官员被调查。再加上此前曾在山西工作过的中国科协原党组书记申维辰、山西省军区原司令员方文平、河北省委组织部原部长梁滨,山西去年被调查的在任与离任省级领导多达10人。
除上述省部级领导,在过去一年里,山西市、县两级被调查的官员总数创历史之最。今年2月10日,山西省纪委监察厅网站发布2014年山西反腐“成绩单”:全年共处分市厅级干部45人、县处级干部545人。
此外,邢利斌、张新明、袁玉珠等为数众多的富豪先后被带走,还有部分煤炭领域富豪避居港澳地区或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至今未归。
山西能源领域专家赵宏(化名)认为,除了交通系统窝案,以及部分领导的卖官鬻爵、牵扯房地产之外,大部分贪腐官员都陷入了“黑金泥潭”。
过密的政商关系导致涉煤腐败复杂多样,赵宏把“倒在煤上”的官员分为四个群体:掌握煤炭资源行政审批权的地方官员,利用煤焦领域反腐败“大棒”获利的纪检系统官员,体量庞大的省属大型煤炭企业负责人以及煤炭监管部门与执法部门官员。
国企民企集体陷落
2008年,在煤炭价格不断攀升的大背景下,煤炭大省山西开启了煤炭资源整合的大幕。
针对省内煤炭工业“多、小、散、低”的发展格局,山西省计划利用金融危机形成的市场倒逼机制为契机,以政府为主导,以大中型企业为主体,以市场经济运行方式来运作煤炭资源整合、煤炭企业重组。
2009年3月,这一计划被付诸实施。最终,被选中为煤炭资源整合主体的企业为山西省内7家与煤炭相关的国有企业。
这7家国企也就是煤炭业内常说的山西省属七大煤炭集团:同煤集团、焦煤集团、晋能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晋能集团”)、山西潞安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潞安集团”)、晋煤集团、阳煤集团和山煤集团7家以煤炭生产和销售为主业的公司。
2012年3月,山西省宣布煤炭资源整合结束,七大集团却在此时陷入困境。国内煤炭价格自2011年第四季度开始下降,2012年5月更是出现“断崖式”下跌,煤炭市场萧条的形势延续至今。
又两年多时间过去,七大煤企仍陷“泥潭”。2014年上半年,其净利润总和为-13.48亿元。接踵而至的,便是腐败案的“塌方式”出现。
在七大集团之外,山西煤炭民营企业家也同样被卷入风暴之中。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邢利斌。2012年,山西最大煤炭民企——山西联盛能源有限公司原董事局主席邢利斌7000万元嫁女;此人还被曝曾出资千万元赞助王建国在2009年吕梁市组织的“13市县区公推县长人选”中贿选“买官”。
同时,邢本人也曾是吕梁市柳林县政协名誉副主席、山西省人大代表,拥有众多省级荣誉。2014年3月12日,邢利斌被警方从太原武宿机场带走接受调查,当时,他已负债累累。
山西省省长李小鹏曾表示,山西很多腐败案件背后都出现了“煤老板”,都涉及煤炭资源交易。煤炭资源交易由于制度不完善,信息不公开以及利润巨大,就很容易滋生腐败。
从省官到县官
“一坨一坨的”腐败案中,任润厚和吴永平是两个焦点人物。二人都有着博士头衔,都在煤炭价格高涨的十年,从商界转到政界。
任润厚被视为能源专家、“救火大队长”,享受国务院津贴,曾任潞安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长达10年。2011年6月,他出任山西省副省长,不出所料地分管煤炭等领域。
2014年8月29日,任润厚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一个月后,57岁的他因癌症去世。
吴永平“成名”于2008年雪灾的紧急抢运电煤大战。在那场大战中,他掌舵的同煤集团损失2.98亿元收入,他本人却收获了诸多荣誉: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新中国60年企业精神培育十大杰出人物”。
多位山西煤炭领域人士表示,吴永平2008年升任同煤集团董事长时,正是“山西煤改”全面启动之时,其落马或与争议不断的煤炭资源重组兼并有关。
2011年9月,在“老同行”任润厚出任山西省副省长三个月后,吴永平也华丽转身为厅级干部,调任山西省煤炭工业厅党组书记、厅长,掌管全省煤炭行业。
2014年12月,吴永平被立案调查前还收受了一套价值280万元的海南三亚房产;被立案调查当天,吴的兜里还装着1万欧元的受贿款。
在调查省级高官的同时,大批量处理基层干部,被视为山西反腐在基层持续发力的标志。
煤炭重镇吕梁,注定是此轮反腐绕不过去的地方。至今,吕梁已交出十余名违纪违法干部的“成绩单”:先后两任市委书记聂春玉、杜善学,市长丁雪峰,副市长张中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良森,人大副主任郑明珠,政协副主席刘广龙等均被带走调查。
2009年,在吕梁曝出的“一顶乌纱帽、千万雪花银”的买官卖官事件中,原吕梁市委秘书长李良森曾公开支持一名候选者,让其给常委们“一个一百万”地砸。
除李良森外,早些时候被处理的柳林县委书记王宁,在当地官场也属“实力派”人物。他被认为,颇有几分悍气。甚至有人将其在众多场合说的骂人脏话整理成“王宁语录”在网上传播,有当地官员称“多数是真的”。
对于王宁的落马,当地官员也并不意外,早在山西联盛集团董事局主席邢利斌、吕梁原副市长张中生先后被调查后,就有当地官员预测,王宁将是第一个落马的县级干部。
“一煤独大”寻求破局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介绍,受反腐影响,山西省管干部空缺近300名,如何选人用人是目前面临的最棘手问题,目前空缺的岗位中有3位市委书记,16位县委书记,13位县长。
随着落马的基层官员不断增多,包括大同、晋城、吕梁等地的官员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一位基层干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自己县里的主要领导明显不在状态,整日精神恍惚、强颜欢笑。
与此同时,山西省去年GDP增速全国垫底。山西省社科院副院长潘云认为,山西经济下行既有周期性原因,也有结构性原因,与“一煤独大”的产业格局、转型步伐慢分不开。
山西省省长李小鹏表示,山西经济下滑,煤价下跌是短期因素,长期来看,一煤独大。过去煤炭价格高,煤炭企业效益好,一俊遮百丑,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现在煤炭价格低,问题就出现了。政府该管的没有管好,不该管的又伸手过长。
有媒体报道称,在山西,虽然高度重视煤炭转型,力推非煤产业的快速发展,但“一煤独大”的局面至今没有得到实质改变。
“如果没有当年的资源整合,就不会有邢利斌、张新明等‘首富’的崛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华润并购与宋林的落马,甚至于不会引发山西、吕梁的官场‘地震’。”直到现在,何刚(化名)仍坚持这样的看法。
作为某煤企负责人,何刚有自己的观点:“山西的煤炭资源整合,是依托行政手段,而非市场手段。省里给各市、县下达指标,各级政府再层层上报整合方案,省里进行批复。哪家保留、哪家关闭、谁整合谁,都掌握在各级政府手中。腐败也就难以避免。”
除了资源整合过程中隐秘的政商利益链条被逐步揭开,大量“假整合”、合同违约、投资商破产、恶性上访等情形也开始频现。
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梁敬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此前旧的煤炭管理体制是权力设租寻租甚至官商勾结、滋生腐败的重要源头,煤炭管理改革后,将有助于从经济层面上消除腐败土壤。
眼下,伴随着煤炭市场低落,以煤为生的山西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考验。各级政府仍在想尽办法重整产业、恢复经济。
以晋城为例,今年7月,当地银监分局出台三项措施,帮助煤企渡过难关。之后,当地财政部门也加入进来,帮助本市符合条件的煤炭企业,争取省财政资金扶持。
春天还有多远?答案尚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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