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核电消纳博弈趋于白热化 外送华东能否破题？

　　7月29日，福清核电4号机组首次并网发电成功，仅5日后，中国核能电力股份有限公司一行拜访华东能监局，汇报福建核电外送事宜。福建省内严峻的消纳形势，让核电企业急于寻求外送之道，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福建核电外送绝非易事，横亘在送出方与接收方之间的，是重重矛盾。

　　超前的建设装机

　　福清4号机组并网后，福清核电一期工程全面建成。

　　截至2017年8月，福建省内宁德核电、福清核电共有8台核电机组并网，总装机容量达到871万千瓦，仅次于广东省。在此基础上，福建还将争取“十三五”末再有1到2台核电机组并网发电。

　　“十五”期间，福建面临能源需求猛增，自给率不足的问题，为了解决资源瓶颈以及降低煤炭消费比重，福建省提出加快发展核电。

　　丰富的核电厂址资源是福建发展核电得天独厚的条件，“十五”期间，宁德、福清、惠安、连江四个厂址均已完成规划选址并开展可行性研究，其中宁德核电项目已被国家列入“十一五”核电发展规划并同意开展前期工作。

　　福建对省内用电需求增长十分乐观，曾预计2010—2015年全社会用电量年均增长11.7%，到2015年全社会用电量将达到2270亿千瓦时。

　　但随着电力需求增速放缓，福建实际上并未达到这一目标。

　　2015年，福建全社会用电量只有1852亿千瓦时，远低于“十二五”的目标值2270亿千瓦时。这一年，福建省内已经有5台核电机组投入商运，核电设备平均利用小时数为6885小时，同比减少371小时，核电消纳压力初步显现。

　　今年上半年，福建全社会用电量为952亿千瓦时，比上年同期增长3.7%。福建省内用电需求增长趋缓的同时，核电装机规模还在进一步增加。

　　8月15日，福清核电5号机组完成环吊20吨吊钩载荷试验，核电主设备安装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如果福清核电5、6号机组在2020年并网发电，福建省内核电装机容量将达到1101万千瓦。

　　根据福建“十三五”能源专项规划，福建还计划在“十三五”期间开工建设漳州核电一期（4×125万千瓦），宁德核电5、6号机组（2×115万千瓦）和霞浦核电。

　　福建曾提出建立水、火、核“三源互补、三足鼎立”的电源结构，但当装机容量逐年增长、用电需求逐年放缓时，水、火、核三者之间矛盾愈发突出。

　　由于核电承担基荷电源作用，径流式水电、风电没有调峰能力，福建省内燃煤电厂需要频繁参与深度调峰，上半年福建煤电利用小时数只有1667小时，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2040小时，火电企业普遍亏损。福建于近期公布《福建省电力辅助服务（调峰）交易规则（试行）》，这一规则的重要目的就是提高调峰补偿标准，平衡各电源之间的利益。

　　福建省内无法消化庞大的核电装机，只能推动核电外送消纳。有知情人士表示，如果福建无法解决消纳问题，将很难再获批新项目，这也是福建想方设法增加外送的原因之一。

　　难以落地的方案

　　eo记者获悉，今年年初，国家能源局局长办公会明确福建核电消纳以“省内为主，区域为辅，保障基数，市场调节”为基本原则。

　　根据福建经信委印发《关于进一步优化全省清洁能源运行调度的实施方案（试行）》，该方案规定5400小时为福建省内核电基数利用小时数，并提出按设计利用小时数的20%在华东区域内其他省份间消纳核电。

　　福建方面已初步制定核电跨省消纳方案，目前正与华东电网三省一市协调落实。根据该方案，按照宁德核电一期4台机组，福清核电2台机组发电量的20%送华东消纳，根据实际情况以及扣除福建上半年送华东电量，福建正在争取下半年送华东电量23亿千瓦时。“20%能够消纳多少，也只能向各省争取”，福建省知情人士表示。

　　福建希望各省通过分摊方式消纳20%的核电电量。按照三省一市全社会用电量、清洁能源电量、燃煤机组利用小时数占华东区域的份额，以一定权重、按照比例折算出各省需要消纳的核电电量。

　　但三省一市并不认可该方案，浙江已经明确，所有新增外来电计划均需要省政府批准同意，原则上不接受福建核电。浙江解释称，随着宾金、灵绍等特高压直流的相继投运，区外来电大幅增加，浙江省电力供需形势进入了新常态，年内增加计划电量存在较大困难，并且提出跨省发电权交易等市场机制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途径。

　　福建电网通过浙福特高压和500千伏共两个通道、4回路与浙江电网互联，浙江电网也是福建电网直接的联网省份。浙江明确不接受福建核电计划电量后，对于其他省市而言，接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输电通道方面也有一定障碍，到浙江以后还要通过500千伏线路送江苏，对电网运行方式也有一定制约。”江苏省知情人士对eo记者解释。江苏省通过2回交流500kV省际联络线与浙江电网互联。

　　三省一市共同的想法是，应以市场手段而非计划手段解决福建核电消纳问题。上述人士表示：“现在电改正在推进市场化，强推（核电消纳）也不合适，应该通过市场的方式来解决。”

　　安徽省态度相对较好，但也表示福建核电不太可能直接进入安徽省内直接交易市场，只愿意通过发电权交易的方式逐步进入安徽省市场。

　　据eo记者了解，跨省发电权的交易规模仍然在根据方案进行协调，具体交易量和价格尚未明确，福建方面仍在积极争取。“这件事已经协调一年多了，并不是很乐观，可能有一些松动。”

　　无法突破的壁垒

　　福建方面认为，核电属于清洁能源，在更大范围内优化配置符合国家清洁能源战略的要求，并且国家发改委在批复宁德核电、福清核电时已经明确“满足华东电网和福建用电需求”，这为福建核电外送找到了政策依据。

　　但政策依据并不具备强制约束力，福建难以借此推动核电外送消纳。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华东区域电力供需相对宽松，随着区外来电规模逐渐增长，江苏和浙江电网自身也在承受巨大压力。

　　江苏省电力公司曾做过测算，预计“十三五”期间最大受电电力占全社会最大用电负荷的比例上升到44%。随着区外受电大幅增加，到2020年江苏电力将富余约2000万千瓦，如果用电增长达不到预计水平，将出现更大富余电力。

　　浙江省发布的能源“十三五”规划显示，由于用电需求增长趋缓，加上外来电大幅增加和省内电源加快投运，火电发电设备平均利用小时数不断下降，2016年浙江火电发电设备利用小时数只有3921小时，低于全国平均的4165小时，预计到“十三五”中期，煤电利用小时数将持续下降。并且由于外来核电、水电不参与调峰，浙江电网调峰任务艰巨。

　　根据华东能监局对“十三五”期间华东区域内电力供需形势分析，到2020年华东区域最高负荷预计为3.2亿千瓦，“十三五”期间预计新增区外来电3800万千瓦，新增区内装机8700万千瓦，考虑运行备用后富余发电能力将达到4000万千瓦，电力过剩风险加大。

　　省间壁垒之下，福建推动核电外送消纳困难重重，福建期望通过国家能源局来协调，推动核电跨省消纳。

　　在国家能源局局长办公会明确福建核电消纳原则以后，国家能源局电力司、核电司又组织华东电网区域内四省一市召开协调会，落实福建核电区域消纳方案。福建省相关人士表示，福建核电外送最大的阻力在于省间壁垒，他也强调，核电作为清洁能源在区域内要消纳，大家都应该支持。

　　今年5月17日，福建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张志南带领福建省政府办公厅、省经信委、福建能源监管办、福建电力公司等单位到访华东能监局，推进福建电力外送是双方讨论的焦点问题。作为分管发展改革工作的常务副省长，张志南亲自带队前往华东能监局，表现出福建省政府对此事的高度重视，也从侧面体现福建面临的严峻消纳形势。

　　尽管福建省放低姿态并积极通过国家能源局协调落实电力外送，但上述核电消纳方案依然难以落地实施。主要原因在于各省电力电量平衡计划由省经信委负责编制，福建省政府及国家能源局无法直接协调华东三省一市落实该方案。江苏省相关人士表示，“经济运行管理口对应的是国家发改委，国家能源局并没有指导经信委业务的权力”。

　　在电量过剩时代，三省一市不可能通过压缩本省电源利益，接受福建外送电量。相比国家计划内的外送电量，福建外送电量显然也不会被各省优先考虑。

　　针对福建提出国家发改委批复宁德核电、福清核电时明确，项目是为满足“华东电网及福建用电需求”，亦存在不同的声音。

　　有知情人士指出，福建省当初参与投资了这两个核电项目，是想把这部分利益留在省内，最初并没有考虑将核电放在华东区域内消纳。公开信息显示，福建省能源集团持有宁德核电10%股份，福建省投资开发集团持有福清核电10%股份，这两家公司均是福建省国资委100%持股的企业。

　　华东电网的人士介绍，按照华东电网设想，如果福建核电是在华东区域统一组织消纳，运行、调度管理的权力就要上移至华东电网，但这样核电产生的资金流就不会留在福建省内，所以福建当时并没有将调度权力让渡给华东电网。

　　上述知情人士表示，当时批复方案写的是福建省内消纳，（他们）没有预估到福建未来电力需求，当初没有纳入国家计划，现在出现问题再来让其他省份消纳，并不合理。

　　核电如何走向市场

　　有核电企业争取希望能够获得7000小时计划电量，但福建省主管部门只批复了5400小时的年度基数利用小时。保障电量之外的部分，需要核电企业从残酷的市场中竞得。无论是省内市场还是区域市场，核电面临诸多挑战，也存在许多机遇。

　　“随着电力市场化改革和供需形势的变化，核电在政府保障一定电量的基础上，要逐步适应市场、参与市场，来获得更多的利用小时，”福建当地知情人士表示，“不能只保障核电吃饱饭，其他人都饿死。”

　　福建省经信委在今年2月27日发布开展2017年度大用户电力直接交易工作的通知，宁德核电、福清核电首次被列入大用户电力直接交易发电企业名单中。包括两家核电企业在内，共有14家发电企业参与2017年度电力直接交易，达成交易电量311.97亿千瓦时。

　　福建省内电力直接交易规模相对仍然较小，核电企业需要和火电企业同台竞争上网。福建省当地人士表示，核电进入直接交易，也有利于提高核电利用小时数，预计今年福建核电利用小时数将达到7000小时左右。相比燃煤电厂，核电燃料费用相对较低，边际成本也较低。

　　有核电企业人士表示，如果是全电量竞争，核电未必能够竞争得过火电，所以核电要有保底电量，这也是出于行业特殊性和安全性的考虑。

　　在参与福建省内直接交易的同时，核电企业也在主动寻求参与华东区域市场竞争机会，但这同样面临省间壁垒的限制，三省一市更倾向于通过跨省发电权的方式来消纳福建核电。

　　有核电企业人士认为，他们愿意承担输电费与其他电源同台竞价，但跨省发电权的方式实际上是以人为障碍限制核电企业公平参与市场。

　　随着未来计划电量逐步放开，核电参与市场的力度也将随之加大。上述福建省当地人士表示，核电不能只建不管，为了核电的可持续发展，必须要建立市场化消纳机制。（eo记者 刘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