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与核：一对冤家的生死纠缠

　　石油是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的必需品，也是政治工具。某些强人曾梦想借助巨额石油收入拥有核武器，但结局凄惨。人类应理性使用石油和核，造福自身！

　　本文首发于财经杂志 （ID：i-caijing） 王能全 | 文  马克 | 编辑 

　　（作者为中化集团经济技术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员） 

　　正在热映的《碟中谍6：全面瓦解》，伊森˙亨特领导的不可能任务小组要去完成的“不可能任务”，是拆除恐怖组织放置的三枚足以毁灭几千万人的核弹。从1996年至今22年拍了6部的《碟中谍》，终于玩起了死神的玩具——核武器。

　　从媒体上我们时常会看到：因为核问题，伊朗屡遭美国制裁，被禁止石油出口；因为核问题，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减少朝鲜的石油进口数量。回顾历史，核与石油像是一对冤家，某些国家和已成历史的人物对两者关系的处理及其结果，令人掩卷深思并不胜唏嘘。

　　当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经济社会离不开石油，石油更是产油国收入主要来源。正是石油在当今社会不可替代的作用，某些国家发展核武器依赖石油，某些国家出现了核问题，石油被当成禁止出口或进口的商品，是重要的外交政策手段和工具。

　　原子弹与核电站，死神与天使 

　　一般认为，爱因斯坦1905年发表的《关于光的产生和转化的一个启发性观点》等四篇划时代论文并推导出质能方程，即E = mc²，为人类社会使用核奠定了理论基础。

　　1939年初，德国科学家哈恩和斯特拉斯曼发表铀原子核裂变现象的论文，在实验上证明了人类社会可以利用核。

　　核，首先展现的是死神的一面。1942年8月美国执行“曼哈顿工程”。1945年8月6日、9日，美国先后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两颗原子弹，日本成为第一个被核武器轰炸的国家。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

　　1953年8月和1954年2月，苏联和美国分别进行了氢弹试验并拥有了氢弹。至此，用时不到50年，人类社会掌握了目前为止威力最大的杀人武器——原子弹和氢弹。

　　1千克铀全部裂变释放的能量，比1千克TNT炸药爆炸释放能量大2000万倍，并具有放射性等巨大杀伤破坏作用。因此，国际社会一致公认，核武器有可能带来人类文明的毁灭。

　　核天使的一面就是核电站。1951年，美国建成世界第一座实验性核电站；1954年，苏联在奥布宁斯克建成的核电站并网发电。至此，人类社会掌握了一种崭新的能源——核能。

　　1千克铀可供利用的能量相当于燃烧2700吨标准煤，没有碳排放，安全运行情况下没有污染，是清洁能源。

　　1968年7月1日，各国开始签署《核不扩散条约》，并自1970年3月5日起正式生效，目前共有191个国家和地区签字，明确了有关核问题的三个最重要原则：一是五常拥核，美、苏、英、法、中五国，也即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合法拥有核武器；二是无核国保证不研制、不接受和不谋求获取核武器；三是把和平核设施置于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国际保障之下，并在和平使用核能方面提供技术合作。

　　核不扩散条约确立的三大原则，奠定了今天国际社会有关核问题应遵循的基本准则。

　　石油与核电站：相辅相成 

　　2018年初，30个国家拥有447台运行核电机组，总装机容量为3.92亿千瓦。2017年，核能相当于5.964亿吨油当量，占世界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4.41%；核发电量为25551.3太瓦时，占世界总发电量的10.31%，排在煤电（38.05%）、天然气发电（23.15%）和水电（15.89%）之后，为世界第四大电力来源。

　　目前，世界有180座动力堆为大约140支舰船、潜艇提供动力；有大约240座研究堆运行在56个国家，进行使用核技术的科学探索。

　　60多年来，世界核能使用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但人类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有代表性的是三次重大核事故：

　　一是1979年3月28日的美国三里岛核事故，为核事故的第五级，无人员伤亡。此后的33年间，美国没有再建设新的核电站。二是1986年4月26日，前苏联乌克兰境内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第四号反应堆发生爆炸，切尔诺贝利城被废弃，是历史上最严重的核电站事故，首例被评为第七级事件，计算通货膨胀后的灾难总损失大约为2000亿美元。三是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太平洋地区发生里氏9.0级地震和海啸，福岛核电站受到严重的影响，部分燃料厂房发生氢气爆炸，放射性物质泄漏，事故等级为7级。截至2017年底，东京电力公司支付的赔偿总额，包括临时预付补偿在内，已达76821亿日元(约合人民币4619.95亿元)。

　　常规核电站属于核裂变，缺点是使用铀矿资源过大和核废料问题。为此，人类社会一直在努力寻找新的能源来源，其中受控核聚变是最有可能的选项之一。目前，世界上共有四个大型受控核聚变装置。1991年11月中旬，美、俄、日本和欧盟四方同意集中人力、财力和智慧，实施国际热核实验反应堆计划。2006年5月，中国加入了该计划。

　　目前，以法国、德国和瑞士为代表的欧洲国家正在掀起去核化运动。1971年，全球核能发电量占比为2.00%，1995年达到峰值17.51%，1996年之后逐年下滑，2017年只有10.31%。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核能作为电力来源的比重还会逐渐降低。

　　1965年，世界完成了能源消费结构由煤炭向石油的转变，人类社会进入了石油的时代，石油占39.4%，超过煤炭的39%，当年核能占比为0.16%。2017年，石油在世界一次能源消费中占比为34.21%，仍是第一，54年间只下降了5.19%，核能增加到4.41%。在核聚变技术取得重大突破并实现商业化之前，核能无法与石油竞争，2030年仍将是石油的时代。2050年人类社会能否踏入核时代，还需付出更多的努力。

　　石油与核武器，一再上演的人间悲剧 

　　自从拥有核武器后，人类社会多次面临核大战，最著名的就是1962年10月的古巴导弹危机，美苏双方都在核按钮旁徘徊，人类社会空前地接近毁灭的边缘，那13天被认为是人类存亡的最危险时刻。

　　细致梳理，世界上三个国家，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和巨额的石油收入，但皆是因为与核武器扯上了关系而招来了巨大的灾难。

　　伊拉克的萨达姆。伊拉克是世界著名的石油资源国和生产大国，是石油输出国组织五个创始会员国。1956年，在美国的帮助下，伊拉克启动了“和平利用原子能”项目。1962年，苏联援助伊拉克建设了一个2兆瓦的科研堆。1975年9月，伊拉克和法国签署价值3亿美元的合同，条件之一是未来十年内，每年以市场价向法国提供7000万桶原油，购买两座使用高浓缩铀的反应堆。萨达姆公开宣称，伊拉克正在进行“阿拉伯世界获得核武装的第一次努力”。1981年6月7日，以色列战斗机摧毁了伊拉克的反应堆，萨达姆多年来的核梦想化为乌有。此后，萨达姆下令把核计划秘密转入地下，到1990年底，伊拉克已经生产了60吨低等级铀。

　　1990年8月2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当天联合国安理会通过660号决议并于8月6日通过661号决议，谴责入侵并要求无条件撤军，实施包括石油出口在内的全方位禁运。第一次海湾战争摧毁了伊拉克的多数核设施。 1991年7月，萨达姆下令销毁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从1990年8月2日海湾危机起，经第一次海湾战争，直至1996年5月20日，伊拉克一直被联合国禁止石油出口，经济遭受了极大的困难并产生了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从1996年5月20日开始，在联合国的严密监督下，对伊拉克实施“石油换食品”计划，直至萨达姆被推翻后才于2003年11月20日结束。

　　2003年3月20日，还是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罪名下，美国、英国联合发动了第二次海湾战争，4月8日占领巴格达，2003年12月13日活捉了萨达姆并于2006年12月30日将其绞死。

　　利比亚的卡扎菲。利比亚石油资源十分丰富，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成员国。1969 年 9 月 1 日，卡扎菲开启长达 42 年统治。充足的石油收入，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使卡扎菲特别想拥有核武器。据传，20世纪70年代，卡扎菲曾提出以一亿或两亿美元购买一颗原子弹的代价，同多个拥核国家进行过接触。1981年，在苏联的援助下，利比亚建成了核研究反应堆和核研究中心。

　　1982年，美国宣布禁止进口利比亚石油，禁止出口石油技术和设备。1986年1月8日，美国宣布冻结利比亚在美财产，下令美国5家石油公司和石油技术人员撤出。1986年3月24日至25日、4月15日，美国对利比亚发动了“草原烈火”、“黄金峡谷”军事行动，击沉击伤了利比亚多艘军舰，炸毁雷达站、军用飞机，卡扎菲养女被炸死。1988年12月21日，泛美航空公司103航班途经英国苏格兰洛克比村庄上空时被炸毁，造成270人死亡，其中188人为美国人。此后10多年间，利比亚与美、英等国关系全面恶化，受到了包括石油出口、投资等全方位的严厉制裁。

　　1990 到 2003 年间，利比亚在铀浓缩技术上取得突破，拥有了气体离心机和原子弹设计资料。2000 年开始，利比亚达到年产10个核弹的水平，已经到了核门槛的边缘，只是没有核试验。2003 年3月20日，美国发动了第二次海湾战争。2003年8月，利比亚承认对洛克比空难负责，赔偿27亿美元并交出有关人员。2003年12月 19 日，利比亚政府宣布弃核、化武和中远程导弹计划，将核武资料和离心机运往美国。2011年2月17日，利比亚爆发大规模示威抗议，3月19日起英国、法国、美国等多国军队发动对利比亚的空袭，8月22日反政府武装攻入首都的黎波里，卡扎菲政权倒台；10月20日，卡扎菲被活捉并被枪杀。

　　前景未卜的伊朗核问题。伊朗是世界最大的油气资源国和生产国之一，是石油输出国组织五个创始会员国。1957年，伊朗和美国签署民用核合作协议。1992年，伊朗与俄罗斯签署《和平利用核能协议》。1995年1月,伊朗与俄罗斯签署总价为10亿美元的布什尔轻水反应堆核电站项目合同。2003年10月，国际原子能机构估计，伊朗已经迈进了核门槛。2006年4月11日，伊朗宣布已成功生产出纯度3.5%的低纯度浓缩铀。2006年7月，伊核问题被提交至联合国安理会，安理会通过多份对伊制裁决议。2015年7月14日，伊朗核问题达成历史性的全面协议。2016年1月16日，伊朗与国际社会达成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进入“执行日”。

　　伊斯兰革命期间的1979年11月4日，伊朗学生占领美国大使馆，由此引发了长达444天的“人质事件”。1979年11月14日，卡特总统宣布禁止美国从伊朗进口石油，冻结伊朗资产。自此，美国对伊朗实施了近四十年的制裁，核心内容就是制裁伊朗的油气产业。1996年美国克林顿政府实施的《伊朗制裁法案》、2010年奥巴马政府实施的《全面制裁伊朗、问责和撤资法案》，禁止任何人向伊朗的石油工业进行大规模的投资，这就是美国的“二级制裁”。2012财年的《国防授权法》中，美国就要求从2012年3月1日起，任何购买伊朗出口石油和其它产品的国家必须终止购买，否则将受到美国的制裁。2012年7月1日,欧盟对伊朗实施了全面的石油禁运。2018年5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中止伊朗核协议，要求所有国家11月4日停止进口伊朗的石油。伊朗则从俄罗斯取回两批20%的浓缩铀并一再威胁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由此，引发了新一轮的伊朗核问题危机，石油与核这一对冤家又一次站到了对立面。

　　当前国际社会另一令人关注的核问题就是朝鲜核问题，虽然朝鲜不生产更不出口石油，但因其石油消费全部依赖进口，石油就成了不同时期解决朝核问题的重要工具和手段。

　　1994年10月21日，朝鲜和美国就核问题签署了框架性协议，美方牵头成立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为朝方建造轻水反应堆，并每年向朝鲜提供50万吨重油。在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成立之前，美国向朝鲜提供了15万吨重油。1995年至2010年，美国向朝鲜提供了相当于1.46亿美元的重油。1995-2004年对朝鲜的能源援助中，韩国共出资13.644亿美元；日本耗资4.809亿美元；美国花费了4.051亿美元，欧盟赞助了1.214亿美元，其中涉及对朝援助重油的四分之三由美国提供。2002年12月12日，朝鲜宣布解除朝美核框架协议，立即重新启动核设施，美国宣布停止向朝鲜提供重油。

　　2017年5月4日，美国通过“对朝封锁与制裁现代化法”，封锁朝鲜原油和石油产品进口。2017年9月3日，朝鲜进行了氢弹实验，9月11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2375号决议，将朝鲜的煤气、柴油和重燃油进口减少大半，全面禁止天然气和其他石油替代产品的进口，规定从2017年10月1日起至年底对朝原油供应限额为50万桶，而从2018年1月1日起每年的供应量限制为200万桶。2018年6月12日，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新加坡举行会谈并签署联合声明，双方关系缓和，但6月22日特朗普签署行政令，把涉及朝鲜“（威胁）的国家紧急状态”延长一年，禁止朝鲜进口石油。7月12日， 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团，要求所有成员国立即停止对朝石油出口。这样，禁止朝鲜进口石油又成为重要的外交政策工具，核与石油又一次被扯到了一起。

　　今年7月1日，是《核不扩散条约》签署50周年纪念日。曾经拥有核武器的乌克兰、南非和哈萨克斯坦，主动弃核。印度、巴基斯坦和朝鲜公开进行过核试验，被认为是有核国家。以色列虽未进行过公开的核试验，但被公认为拥有核武器的国家。由于拥有大量核电站和铀，钚的实际库存量足以制造6000枚核弹，日本是准核国家。2018年，全球核弹头总数为14465枚，足以毁灭地球N次。

　　社会舆论对于一国是否拥有核武器，有不同的认识。有舆论认为，利比亚的卡扎菲如不主动弃核，就不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从核的死神和天使的两面性看，人类社会应逐步放弃核武器，核应该更多地展示天使的一面，与石油一起作为能源造福于人类社会。祈望伊森˙亨特领导的不可能任务小组在新的《碟中谍》中，不要再去碰死神的玩具——核武器，而去玩一些令观众心旷神怡的新奇玩意。

　　资料来源：英国石油公司《世界能源统计评论》，2018年6月。

　　2018年世界核弹头数量 

　　资料来源：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