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光伏启示录

十年前，为了摸底当时的光伏发电成本，为即将出台的光伏上网标杆电价提供参考和指导，第一批敦煌光伏特许权项目进行招标。尽管做好了会有低价爆出的准备，在听到0.69元/千瓦时的申报电价时，当时为数不多的行业人士不免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中广核能源的团队通过大量计算摸底报出了1.09元/千瓦时的次低价，但面对着当时10元/瓦的组件价格和2元/瓦的逆变器价格，这家电力央企的相关负责人仍然无法想象0.69的电价如何盈利。当然，整个行业都一片哗然。

在敦煌特许权项目中，令人意外的不仅是电价，从招标制度、低价中标、产品供应、企业信用到质量管控，这个国内首批的光伏特许权项目经历的“意外”实际上正折射出我国光伏行业当前发展的种种境况。利弊权衡，有得有失。

意外频出

面对着国投电力和英利联合报出来的0.69电价，行业都在盘算怎么能算过账来。当然，招标主管单位也很头疼，给了最低价，显然无法实现通过特许权来摸底光伏发电成本的目的;但不给最低价，怎么来平衡?过程不得而知，但最终的结果让中广核和国投电力都很意外——0.69的电价没中标，中广核1.09的电价中标，同时国投电力以1.09的电价也拿到了一个标段。

中国首个光伏特许权项目下了个双黄蛋。这是第一个意外。

项目落定后，中广核很快就着手项目建设。在对技术和标准的高要求下，最终三家主供应商成为中国首个特许权项目的合作伙伴——在硅材料上有所建树的赛维LDK成为组件供应商、正迈向高速发展的阳光电源成为逆变器供应商、海归创业的无锡昊阳成为了平单轴跟踪系统的供应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当时中广核太阳能工程部的相关负责人，在组件发货的前几天来到赛维LDK位于江西的工厂验厂，他看到从生产线上下来的崭新组件被装箱。只是，在当时组件供不应求的节点上，欧洲市场也在忙着抢装，而且海外订单的利润要远高于已经与中广核谈妥的价格。让上述负责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批组件最终也没能按计划发往敦煌，而是安装到了利润更高的欧洲大陆。

好在后来中广核得到了英利的支持，在可控的价格内完成了项目实施。中广核相关负责人找到了彼时的英利能源，以9元/瓦左右的价格临时采购了英利的组件，“还是非常感激英利的”。

如今十年过去了，赛维LDK已经没落，难再现其往日的风采。而英利虽然遭遇一系列困难，老苗已退居幕后，仍是这家老牌光伏企业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第二个意外也有惊无险，2010年10月，中广核敦煌特许权项目全部建成并网。

第三个意外接踵而来。作为当时在跟踪支架应用上第一个“吃大螃蟹”的项目，中广核全部选用了平单轴跟踪支架。据当时参与中广核项目建设的知情人介绍，1.09的电价是以平单轴跟踪支架为基础进行测算的，“加上平单轴，敦煌地区可以达到每年2000小时的等效发电小时数，财务模型也是按照全投资收益率10%左右进行测算的”。实际上，在该项目建设之前，中国光伏行业甚至还没有一个标准的光伏电站财务测算模型。

在电站投运后不久，跟踪支架就出现了大面积故障，因疏于考虑风载荷的设计，在敦煌的大风中，数兆瓦的平单轴系统轴承、电机等零部件几乎全被摧毁，平单轴技术的不成熟给了这一项目最惨痛的教训。中广核太阳能相关负责人当时立即与厂家沟通，补充签署了一份20年质保协议。在中广核与厂家的共同努力下，通过更换电机等一系列的措施，最终让跟踪系统尽了份内的“职责”。

“好在这家支架企业安排了一个售后维修团队驻扎在敦煌，基本将所有的零部件换了个遍”。同时，中广核还发现，在敦煌这种高纬度地区，冬天阳光辐照比较低的时候，使用平单轴跟踪支架的发电量还不如固定支架。由此中广核团队开启了关于跟踪系统、初始投资以及发电量的比例研究。

发展的根基

在此役之后，中广核的光伏和风电都得到了迅猛发展，也成为新能源电力投资企业中技术储备能力最强的企业之一。十年后，中广核之所以能成就在中国新能源产业中的领导地位，与其核电基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管是时任中广核太阳能董事长韩庆浩，还是时任中广核太阳能总工程师的王野，都是当时承担中国核电产业发展重任的“黄金人”——这个说法来自于国家培养一个核电专家的花费相当于人体重量的黄金的价值。

韩庆浩和王野所带领的团队不仅为中广核建立了光伏发展的基础，也为行业输送了大量人才。此前有说法称，半个光伏电力圈都是中广核系的——曾任中广核董事长的钱志民现任国家电投集团董事长、曾任中广核总经理助理的乔军平担任了晶科电力的CEO、韩庆浩如今为中民新能副董事长，王野成为了北控清洁能源执行总裁……

同样在敦煌觅得机会得到迅速发展的还有阳光电源。在SMA、艾默生、西门子等外企林立的市场中，中广核与国投电力都选用了当时已经在海外市场有颇多出货的阳光电源作为逆变器供应商， “主要还是看重阳光电源的质量”。

十年后，以阳光电源为首的中国光伏逆变器企业已经杀出重围，不仅将逆变器的单瓦价格从2元/瓦降至0.2元/瓦左右，转换效率也提升至99%以上，电压等级提高到1500V，更与其他中国同行一起在全球打响了中国光伏逆变器的品牌。

阳光电源相关负责人告诉光伏們，“敦煌特许权项目建设时期，逆变器的价格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少零部件还必须依靠进口采购，这十年来，零部件国产化、集成技术的发展以及规模化效应，随着功率密度的增大，逆变器的价格有了飞跃式的下降”。

在推动成本不断下降的同时，阳光电源也在质量管控方面下了功夫，于2008年成立的检测中心，是阳光电源内部独立于各部门之外的存在，代表客户对产品设计验证和定型把关，以确保所有的产品兼具技术创新性与质量可靠性。

敦煌特许权项目的警示

在敦煌光伏特许权项目建成十年后，我国光伏行业再次启动全面竞价机制，在迈向平价的关键时期，探寻这十年来光伏项目经历过的招标制度、低价中标、诚信机制与质量管控等关键要素，以期为行业未来的发展提供参考。

当前，摊薄的利润率已没有太大空间去承担额外的风险，但涉及企业诚信、产品质量的案例仍比比皆是。光伏們了解到，在某光伏领跑者项目招标中，某设备企业以远超于自身产能的规模进行投标，到了建设期需要供货时，投资商才发现满足不了项目的建设需求。这些欠下的“诚信债”正在潜移默化中侵蚀掉了来自于客户的信任。

随着行业的发展，技术正在逐渐成熟，在光伏发电走出补贴的优待面向市场化竞争的过程中，企业如果不重视自身的诚信价值与对产品质量的把控，也势必会被行业抛弃。

此外，另一与当前行业发展息息相关的是招标制度与低价中标。从2009年启动的两批特许权招标，到7年之后2016年第二批领跑者基地启用竞价制度，竞价招标与低价中标与我国光伏行业迅速发展息息相关，却也饱受争议。

不可否认的是，竞价招标制度在推动我国光伏行业进行技术优化上的积极作用。这一点，从领跑者计划的实施中也可以略窥一二。无论是推动成本下降，还是作为来年光伏发电标杆上网电价的调整依据，领跑者计划提升了我国光伏技术的革新频率，也间接的推动了行业在2017年迎来史无前例的52GW光伏年度新增装机。

但是在竞价招标制度下，从协鑫新能源阳泉0.61元/kWh的申报电价到内蒙古包头、乌海领跑者基地，昌盛日电与英利分别爆出了0.52、0.45元/kWh的超低电价，屡见不鲜的低价中标案例也让行业“焦虑”。

实际上，在以电价为主导竞争因素的招标中，低价中标不可避免，这既在于制度设计的局限性，同时也隐含了行业发展的“焦虑”。有行业人士分析道，低价中标一方面扰乱了行业的正常利润水平，造成恶性竞争;另一方面对于企业自身来说，在极低利润率的情况下建设项目，这本身就不是一种正常的商业行为，也会带来极大的财务压力与风险。

在第二批领跑者项目中，数个项目因主观或客观原因无法建成，一方面可能受限于项目自身条件，但更与低价中标不无相关。回到当前的条件下，随着标杆电价的退坡，光伏投资项目的利润率水分已经被逐步挤出，相对应的，投资商对于主要设备的价格变得格外敏感，在产品的招标中，低价再次来袭。

事实上，行业的发展并不是排斥低价，但更重要的是，在未来的能源体系中，光伏发电被寄予厚望。从眼前看，低价、产品、诚信仅仅事关投资企业的收益，但放眼未来，承担着能源转型重任的光伏电力俨然将成为能源革命中的重要角色。

只不过，敦煌特许权项目中类似的故事总会换一种方式存在于行业发展过程中。